離開西安,於咸陽機場送爸媽上了回港的飛機後,我和英國人則往北京去。
在北京的第六天,我們一早出發到長城。透過酒店租了的士和司機,孔姓司機會說一點英語,但我和英國人在車上睡着了,因此一路話不多。抵達慕田峪後,孔先生說:「難得今天天氣那麼好,你們慢慢遊玩,三小時也好五小時也好,差不多到停車場時就打電話給我,我就載你們回北京。」英國人說:「對,天氣真好,我們真幸運。」於是我們決定買單程票坐纜車上長城,往上行一段路,回程就不坐纜車,慢慢往下步行到停車場,與孔先生會回。
長城氣勢磅礡不必多說,我說猜想爸媽也會喜歡,他說待天氣暖和些可與他們一起遊北京。一路往上走了兩三小時,走到沒修葺過的、真正的古城牆,由於雜草叢生地勢崎嶇,幾乎沒有遊人,我們便坐在石級上聽聽鳥鳴。他說:「我約你六十歲再來,屆時再走遠一點。」我笑說:"Sure! When we are old and healthy
and strong!"
由古城牆回頭往下走,石級又窄又峻,我得扶着牆壁慢慢走,他走在前面,先我幾步到十九號觀望台。當我還在下石級時突然聽到觀望台傳來驚叫聲,我往那邊望,卻不見了英國人的蹤影!急步跑過去,還是看不到他。大家都從地上一個四方小洞望向觀望台的下層。我跟着往下看,見到他與一名十來歲的女孩躺在下層地上,動彈不得。我立即沿陡峭的鐵梯往下走,蹲在他身邊問他可好,他卻不停問:「那女孩怎樣?她還可以嗎?」
就這裡,他從上層掉了下來。 |
女孩的父母慢慢助她站起來,確定她沒大礙,只是擦傷了鼻樑。英國人看到她沒事,如釋重負,終於不再追問 "is she OK" 而肯答我們的 "are you OK"。女孩父親先問他能否動頸椎,再問四肢能否活動,他答:「右手不能,應該斷了。」慢慢地我們扶他起來,他靠在牆邊喘氣,激動哽咽。
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情緒激動。
他曾笑指自己多年沒流過淚,還叫我傳授他淚水狂奔這種秘技。這次,他卻哭了,雖然只是兩三秒的事。他激動並不是因為自己受傷,而是擔心和介懷傷害到那女孩,確知她無礙後亦難以平伏。我後來想,大部分人平白無事時都可以很 nice,倒是在緊急關頭甚至生關死劫時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情。手斷了有多痛我不知道,但假如那天斷臂的是我,怕痛又怕死的我想必已被痛苦和恐懼濃罩,想不到其他;但他,卻老是想着別人。
救護車無法駛上長城,要等救護員抬擔架上來,最少得等三十分鐘。兩三名熱心遊客陪伴我們等了一會,並幫我用頸巾將他右手紮好。他很快收拾心情,思考下一步;他認為與其坐着等,不如起行務求盡快與救護員會合。待他呼吸暢順下來,我便扶着他一步步往下走,二人因受驚過度雙腿還不時發抖,須多次停下來回氣。
走了不知多久,終於遇見救護員和警察。他們首要卻不是救人,而是要我寫下傷者的名字年齡國藉!我見他痛得要坐下來,急了便要求先上纜車,怎料職員還問我有否買票!我說:「沒有!他手斷了你讓我們上車不?」警員低聲向她說了句話,她才讓我們上纜車。
救護車在纜車站等我們。英國人躺在車中擔架床,顛簸了半小時終抵達懷柔區第一醫院。所謂醫院,其實是燈光陰暗的診所。
他們將他推進診所後,就由他躺在那裡,無人理會。三名警員圍着我又再問名字問護照號碼問年紀問關係問個沒完沒了。我得推開他們三人,拉着診所職員請她看看病人,她才往登記處指指,說:「先付錢。」我跑去付錢,回來見英國人還是躺在走廊無人理會,我死抓着醫生問下一步要做什麼。在這種地方,我知道,我得非常 assertive。
終於他們扶他起來照 x 光,卻沒有把他雙眼遮蔽。他只好用左手蓋着雙眼。等待結果時,我才看到今早載我們到長城的孔先生也在,他得知意外後也駕車來到診所。
醫生看 x 光片後確定英國人右手前臂骨折相當嚴重,他說可先嘗試將斷骨推回原來位置(manipulation),再視乎結果決定是否需要開刀。這時其中一名警員對醫生說:「還是叫他們到積水潭吧,他是老外,小心點好。」我這樣解讀他的潛台辭:「還是不要亂動外國人的手,弄斷了他一定追究到底,到時你可麻煩了。」我問過後得知積水潭醫院在北京市,車程一小時,但他們都說「積水潭是全國最好的骨科醫院」,我們決定到那裡求診,並要求安排救護車。
醫生撥了幾次電話後,回頭對我說:「救護車往別處載病人了,你要坐的話須等三十分鐘。」
天無絕人之路,幸好孔先生還在,他樂意載我們到北京積水潭醫院--全國最好的骨科醫院!我覺得人生還是充滿希望的。
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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